1998.10.26楊子葆博士專題演講:「捷運城市與捷運藝術」

主講:楊子葆(法國國立橋樑與道路學院工程博士)

講題:捷運城市與捷運藝術

時間:1998年10月26日星期一15至17時

地點:文學院二館C2-108戲劇教室

主辦:中央大學藝文中心及法語國家電影研究室

【演講大綱】

1.想像捷運:十九世紀法國工程師與幻想家想像的捷運藍圖

2.捷運的誕生:1863出現的倫敦市地下蒸氣火車

3.都市「捷運化」時代的來臨:METRO這個字的緣起與普遍化

4.地底的辨識符碼:巴黎捷運站個性化的設計

5.權力美學之極致:莫斯科捷運

6. 捷運與藝術

7. 捷運與詩

8. 捷運地面化的新趨勢:史特拉斯堡的輕軌捷運

【相關著述】楊子葆:《可移動的文化饗宴》

和台灣許多人一樣,我大約是在1986年前後才開始對「捷運系統」這個名詞有一點認識,也開始有一點感覺。因為就在這一年,行政院會通過了長達70.3公里的「台北都會區大眾捷運系統核定路網」,台北市政府則成立「捷運系統工程局籌備處」,捷運這個一向遙遠的東西彷彿一下子就要進入我們的真實生活裡。而同樣也在這一年,我大學畢業,進入台大土木工程研究所交通組碩士班,與所裡的老師、同學們一起直接參與台北捷運的研究和規劃工作。事實上,我的碩士畢業論文的題目就是《台灣都市交通政策的政治經濟學分析:台北都會區大眾捷運系統計畫之個案研究》,雖然現在看來,這本論文的品質讓我汗顏,同時論文題目也未免大得有些散漫、有些大言不慚…,但是無論如何,至少從八O年代中期開始,我的專業訓練就有捷運密切地參與其中。

後來負笈法蘭西,捷運與我學業間的關係就更密切了--我在「國立橋樑與道路學院」(ENPC)這所在1747年創建時主要目的就是為法國培養高級交通工程師的古老學院裡,主修的正是捷運系統工程。取得學位之後,在老師的安排下進入「巴黎公共運輸局」(RATP)工作,負責的是新型捷運系統的研究發展,人生走到這裡,彷彿我的專業生活與捷運一輩子也分不開了。

然而巴黎,這座蔣夢麟筆下的「西方都市之都」,經由捷運這項望之儼然的主題,居然給了比我所能想像還要豐富許多的文化經驗。

就拿巴黎公共運輸局這一個單位來說吧,它成文可考的源頭能夠一直追溯到1844年,本身就是一部極其精采的都市交通發展史。在工作餘暇我總喜歡流連在總圖書館,有時也儘可能地去拜訪各部門的圖書分館,從汗牛充棟的龐雜資料裡,一滴一點驚喜地建立對捷運在技術以外的認識。譬如說,我知道法國工程師最遲在十九世紀前期就已經開始討論要在首都裡興建捷運了,但是他們對於這項劃時代都市發明最大的心理障礙,就是捷運走在地底下,降低市民尊嚴;走在高架上,則有破壞都市景觀之虞。這兩項抽象難題讓巴黎人紛紛議論了至少二十年,直到一八六三年倫敦出現了舉世第一條地下捷運,一八七O年紐約第九大街上的高架捷運接踵通車之後,自許為最偉大城市,並將在一九OO年舉辦世界博覽會的巴黎才慌慌張張地於一八九九年開始興建地下捷運這樁已經不算新的「新玩意兒」,並在翌年七月十九日通車。有趣的是,即使在世界博覽會這樣的重要時刻通車營運,巴黎政府對引進這種有違人類尊嚴的「地下鐵」還是覺得忐忑,因此特別選在下午一點鐘,沒有任何儀式,非常低調、甚至可以說偷偷摸摸地展開服務--可憐的巴黎捷運從一開始,似乎就因為法國人對都市環境的高標準而背負著「不體面」的歷史包袱…。

在巴黎公共運輸局的圖書館裡,吸引我的不僅是史料,還有「捷運文學」:以捷運為主角或配角的小說、散文、遊記、詩,或其它文體的著作。譬如說,緊接著聖艾修伯理的《小王子》之後,蓋諾(R. Queneau)的《在捷運裡的蘭西》(Zazie dans le metro)是我在法國從頭到尾認真把每一個生字查出看完的第二本小說。除此之外,我還因為捷運而在法文仍不能得心應手的情況下就讀起法文詩來,一遍、兩遍地讀,到今天我還可以背得出一些曾令我深深感動的捷運詩,像是列斯塔維(J. Lestavel)的《捷運》(Metro):

      捷運,我劇場裡的戲劇,

      我喜劇裡的反諷,

      化妝後了的假面蒼白著臉,

      在慘綠的燈光下。

      轉運站裡發生的故事,

      電扶梯捲起的波濤,

      人潮的流動,

      時間的喘息。

      我拉動警鈴信號,

      誰會相信車已到站?

      最後一個角色最後一列捷運,

      在失物招領處。

當然偉大的巴黎可不僅止於巴黎公共運輸局,在博物館、畫廊裡,甚至在拍賣場裡,我零零星星地發現一些有關捷運的平面藝術創作;除了有名的《最後地下鐵》之外,我還發現不少與捷運有關的電影,像是楚浮的經典之作《華氏451度》裡,就以單軌捷運為背景來塑造一種未來世界的奇幻氣氛;我也發現新藝術建築的發展與捷運發展有著相同的時代背景,並且相互影響,因此我開始在巴黎找尋僅存的幾座姬瑪赫(H. Guimard)設計的捷運站,也一步一步地開始在維也納、在倫敦、在莫斯科、在布拉格…,找尋代表它們城市風格的捷運車站,追究捷運所反映出來的城市文化。

巴黎,不僅給了我捷運技術上的專業訓練,也教我以文化的觀點、以整個生活、整個真實人生的觀點去欣賞捷運,捷運成為我理解這個世界的一個重要切入點。能夠發展出這樣一種有趣的生活,其實是因為巴黎。 不僅僅對我,巴黎對它的訪客們永遠是非常大方的。對英國文學史稍有涉獵的人應當都知道,大約在十七世紀之後,幾乎每一個不列顛青年知識份子都必須體驗一次所謂的「壯遊」(The Grand Tour),到歐洲大陸去度過一段敏感時光,才算完整地成長了。參與這種壯遊之旅的,往往還包括日耳曼、俄羅斯的詩人、作家與貴族,而他們主要的目的地,就是法國。一九二O年代,美國的一些「放逐作家」也紛紛來到了法國,其中包括海明威、費茲傑羅(F. S. Fitzgerald)、麥柏里希(A. Mableish)等人。這些人在法國停留生活的所在,常常就僅止於巴黎。巴黎始終毫不吝嗇地給予他們震撼、給予他們撫慰,提供創作或成長所必須的養份,填補青年人浪漫心靈裡的空缺,並在壯遊旅人的生命裡深深地埋藏終身享用的美麗回憶。海明威就曾經說過:「如果你年輕的時候有幸在巴黎住過一陣子,那麼以後不論你到何處,它都會永遠陪伴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可移動的饗宴』(a moveable feast)。」

我並不是很清楚對海明威來說,這一席「可移動的饗宴」代表的是什麼?但我很清楚,巴黎為一個平凡的捷運工程師澆灌以知識、豐饒以美麗、飽飫以文化,讓他居然可以找到一種享受工作的生活方式:對我,捷運是巴黎給予的,一席終身享用不盡的、可移動的饗宴。

──楊子葆,《可移動的文化饗宴》,元尊出版社,1998(本文經作者同意摘自本書前言〈捷運是一席可移動的文化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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